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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片莫应丰

陳白一 —— 獨樹一幟的國畫家

已更新:2022年4月23日



一個人,埋頭於紙山墨海凡四十餘年,心無旁念,日夜求索,總是自覺不得法;其聲名早已遠揚却视猶不見,聽猶不聞,冷眼對名利地位,但以己競,愧與人爭;那麽癡憨、執拗,近乎笨拙,且有些傻;又必欲以花甲之年爲初學,以求日新其面。這樣的畫家,古來有之,今亦有之,但爲數不多。這裡特指陳白一。


陳白一以其别開生面的工筆畫,早在三十年前已無可爭辯地立足於國內畫壇了,其作品多幅爲國家美術舘收藏,數次参加出國展出並獲得國家獎勵。翻開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的國内報雑誌,陳白一的名字頻繁耀眼。他是屬於少年得志者,那時資格還不老,人望和畫望已頗高,受到畫界同行的看重,曾歴任中國文聯委員、中國美術家協會常務理事、湖南省文學藝術界聯合會副主席、中國美協湖南分會主席。





談論一個畫家的成就需要有縱横比較,縱比古人,横比同代人,有無獨到的作爲,是判斷斯人或龍或蟲的標界。中國畫中的工筆畫,歷史悠久,源遠流長。古來工筆畫家,留名者和佚名者不計其數。至於現代,因文化普及,社會分工細微,以摹習古人工筆畫法爲一生職業,且號稱專家者甚多,或寫仕女,或繪花鳥,或作年畫,各專其一;又有一批新的美術工作者,受過正規的美術教育,或自學成才將傳統工筆畫法與西相結合,用以作工筆畫者,可謂人才濟濟。無論前者後者,較之古人,都有其進步,又都可能有所不及。前者因有歷代衆多的古人爲範,便於廣參師教,集衆家之所長,因而在技法上可以盡其所能達於精美、完善,有的堪稱技藝高超。然而,大都只是重蹈古人的足迹,畫出一樣的花鳥,一樣的仕女來。美則美矣,缺少一點創造,不過是大同小異的舊版翻新而已。古人之古畫,是畫家對於彼時人們生活的觀照,是特定時代審美觀念的體現,因而是有生氣的;而今人,畫出與古人一樣的東西來,較之古人的傳世之作,縱然多幾分嬌媚,也不過是古人的藝奴而已。論境界,論格調,則非藝奴可以置喙。某些新的美術工作者,爲了實用,往往是將西畫的觀念和技法代之以作工筆畫,頗能暢通,也不乏新意。但未經艱苦磨礪,傳統工夫不深,只得古法之皮毛,未獲其精髓,是故往往失之輕淺,不耐久玩。當今工筆畫界,上兩種人居多。


在衆多的工筆畫家中,陳白一是獨樹一幟的。他既重古法,且工夫深厚;又銳意求新,以新勝古。他鄙薄輕狂,反對淺嚐輒止,自以爲是。他自初學始,即以非常虔敬之心埋頭臨古畫,筆筆求工,一絲不拘,深悟其中要領。功成名就以後,還不吝遠行數千里,去敦煌石窟和永樂宮臨摹壁畫,爲爭分秒,寧肯用冷饅頭充饑。其苦學精神,爲年輕人所嘆服。或問為什麼,他笑答:「要超越古人定要把古人走過的路都走一遍。」不熟知古人走過的路,又何從知道古人的深淺?不識深淺,更何談超越?現在有些年輕人視歴史爲虚無,口出狂言,稱中國的繪畫藝術,從這一代開始。對於這種高論,他只是一笑置之。





他既然深諳古法,畫一些花鳥蟲魚,描幾個穿古装的人物,應不在話下。陳白一認爲,僅此不足以稱畫家,作為練習可以,作爲一家之作,一代之風,則愧對祖宗,也無益於來者。他從臨古畫和研讀古書中獲知,從來的大畫家都重體察。體察者,咫尺觀之,千里探之,親食黄蓮而知其味苦,親登泰華以識其雄奇。離開了自身所處的時代,視而不見今人的衣食起居,又何從談察?不重體察,畫無物,便只有襲蹈古人定法,爲畫雖多,終不見自我。陳白一深得此中要義,很早便把當代人生活作爲習畫對象。他見湘西苗族,民風古樸,服飾冗繁多彩,若入畫,想必會有奇效。工筆重用線,古人用線描繪寬衣大袖,如流水行雲,轉捩頓挫,變化萬端,隨心之所欲,今用以畫苗人男女,豈不正是古法今用之近道。他自三十年前便决意以湘西爲家,數十次去苗家作客。他的許多佳作都以苗人入畫,開了工筆畫的一個新領域,前無古人而後有隨之者衆。爲了適應於畫當代苗人,技法上必須有所更新和創造,新的程式便在他筆下形成。一法通,萬法皆通,由此及彼,再畫當代漢人乃至重畫古人故事,都獲得了新的面貌,在一定範内開創了一代畫風。他畫當代人物,多有一股强烈的生氣,一舉手,一投足,一啓齒,一顧盼,盡皆牽動人心。重畫古人故事,又並非重嚼古人牙穢,而是代之以當代人的眼光,當代人對歴史的重新思考,輒將悲壯的情氛織入點書之間。試讀「月夜」、「辦嫁妝」、「三月三」、「節日晨装」、「苗嶺歡歌」、「山谷清泉」和「蘇武牧羊」等作,當證明不是虚誇。且看那苗族女子的秀髮和蘇武的蒼鬚,能說不是地道的工筆?再看那奇絕的構圖,呼之若應的形神氣韻,又絶非見於古人舊作。無論取自對今人生活的體察或將古人故事重新入畫,都已順應畫家自己的美學追求,那就是清雅,俊秀,明潔,高達,藏而不晦,麗而不俗,凝而不滯,動而不浮。要達此境界,必經一化再化,化古法爲新風,化腐朽爲神奇,化千家爲一幟,化實象爲理想。他所孜孜不倦追求數十年的目標,可幸已經達到。






如今,陳白一已是年過花甲的人了,功成名就,還有何求?他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藝術的探求與生命同在。近幾年來,他又在攀登另一座藝術高峯,寫意人物畫。他說:「齊白石五十七歲毅然抛棄法『去雕琢,絶摹仿」,自闢蹊徑,才得成其大功,九十餘歲不老。要想保持旺盛的藝術生命力,必須不斷地否定自我,更新自我。六十花甲,周而復始,又走一次藝術人生之路,何樂而不爲?」近年來,國内大興改革之風,藝術家競相更新自我者大有人在。就人物畫而言,僅湖南一省,就有鍾增亞、楊福音、張靑渠等各闢一途。陳白一是他們的長者和先生,見年輕人創新銳意勢不可擋,與奮之餘,卧床自嘆不如。然而老驥之伏櫪,並非心死,志在千里耳!他不忘板橋說過的一句話:「學者當自樹其幟。」每一個畫家都有一己之長,揚長避短是常識。陳白一的長處在於用線工夫深厚。中國畫,綫是筋骨,而中國畫中的工筆畫,捨去用則無從爲畫。陳白一認爲,國畫創新不能把幾千年傳統和幾十年苦練而成的功夫一併抛棄,抛棄了用線的基本之法恐難再是國畫了。不過,中國畫的線從來不是一成不的,事在人爲而已。於是,他的求新仍從用線上下手,一改昔日精雕細之習風,一運氣,放手狂爲,游龍走蛇,風馳電掣,急揮而成畫。初試淺嚐,即令人驚嘆不已。依舊是線,不過一是慢描,一是急就;一是依嚴格的程式,一是隨心之所欲;一是宿構深思重理性,一是得於靈感,形於情緖。從工筆的線到寫意的綫,源於一宗,達於迥異,構成了陳白一寫意人物畫的藝術個性。




陳白一的寫意人物畫有四絶:一憨二拙三巧四勁。無論所畫醉仙或羅漢,個個憨態可許,又各自憨法不同。畫醉仙,在鬍子上輒有妙不可言之筆;畫羅漢每每妙在筆不到處神氣已生。因憨而多含幽默感,恰如作者之待人生。拙又何在?在於從醜中求美,技法上棄熟就生,追求童趣,反璞歸眞,以粗拙失調之形襯托剜肉剔骨之神。如所作李逵、鍾馗、太白、鐵拐李、芝麻官等便是。此法得益於民間雕刻和戲曲。如果說憨拙不算難事,那麼,憨拙而能生巧便難了。他硏究過民間戲曲中的臉譜。臉譜藝術的基本方法是將人臉再造,以突出性格。陳白一近期的許多寫意人物畫都有臉譜的痕迹,五官誇張度很大。又不因誇張而怪誕,相反,真實感與誇張度恰成正比。巧在同是誇張,人各一面,厘毫之異,涇渭分明。在藝術創作中,求巧是要冒風險的,若是巧而成媚,則有傷品格。陳白一巧用臉譜法配以巧用線條,達成的結果不是媚,而是勁。他畫的文天祥,便是巧而勁的典型。用臉譜式的誇張强調人物内心的悲憤,用反常規的甚至不合理的線條組合表現一身鐵骨,讀來如聞正氣歌錚錚有理。


陳白一確實是一位自樹其幟的畫家,無論工筆和寫意。他的創造精神至今長盛不衰。他有信心和齊白石一様活到九十歲以上。這位畫家今後的成就將不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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