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夏季来临的时候,海南这个美丽却闭塞的海岛掀起了建省办经济特区的热潮。到处都在叫卖《海南开发报》,到处都在传递海南大开发的信息。到南方去!到大特区去!——热潮席卷了大江南北,骚动了万千人才的心灵,许多人义无反顾地到南方去了。
其时,我刚到湖南省作协“作家与企业家联谊报”临时办公室上班。说是联谊报办公室,实际上是莫应丰的办公室。莫应丰当时是湖南省文联副主席、省作协副主席,是著名作家,他的《将军吟》获全国首届茅盾文学奖。他为人古道热肠,人尊为“莫公”。这时候,他已率一众文人登上了海南岛,成为闯海“先驱”,要在海南大干一番事业。办公室墙上,一幅题为《梦里海南》的水墨画惊艳了我的双眼。画的内容看得人热血沸腾。藕白色的宣纸上,一棵树干挺拔的椰子树,几片随风翻飞的椰子树叶,背景海阔天空。据说,这是莫公去海南后第一次回长沙时的画作。他日夜思念海南,作此画后方得平静,转身又南下登岛了。他与人见面,尤其与年轻人见面,口口声声必说海南,似乎他的生命已在海南岛上扎根,开花。
“你应该去海口!那是一片全新的天地!那里的椰子树俊美浪漫,那里的阳光像金子一样!那是一片全新的,未曾开垦的土地,意味着有无限的可能,无限光明的生机。”——年轻的我,对“特区”尚没有概念,却萌生了去看椰子树的念头。
提起简单的行囊,我踏上了奔赴海南的旅程。一路向南!当我站在琼州一号海轮甲板上时,我看见了大海!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那一刻,我的心砰砰砰地跳着,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海洋,我的海洋!——我年轻的心,仿佛看到自己生活的道路像海洋一样宽广!
登上海南岛,坐上一辆三轮“篷篷车”,往市区去。车一上龙昆北路,外面就风雨大作,当年国贸这一带尚是滩涂与杂草丛生之地,在风雨中更显荒凉。顷刻间,龙昆路就成了一条宽阔的河流。“篷篷车”好不容易拐上海秀大道,却抛了锚。路边,停满了抛锚的各式车辆,人们说是台风来了。
就在行人四处躲避的时候,我被台风中椰子树的身影迷住了。椰子树,挺立着,用它宽大的枝叶柔曼地抗击着台风的肆虐,显得刚强而秀美,正是莫公梦中的椰子树啊。刹那间,我对椰子树肃然起敬。
几天后,在家乡人的一次聚会上,在海口开公司的老乡李总经理听说我来海南之前是当记者的,便邀我去帮他们办会议简报,他公司正要召开全国性的工艺品展销会,条件是包吃包住,60元一个月。我乐滋滋地答应了。这成了我在海口的第一份工作。
紧张的筹备工作过后,会议就开始了。会址设在一家宾馆,来自全国各地的商家几百人济济一堂,令公司上下人员忙得不亦乐乎。临到开幕式时,才想起忘了请礼仪小姐了。马上就是剪彩仪式了,李总一眼望到人群中的我,便用家乡话火急火燎地大叫:四毛,快,你准备一下去端彩盘!要剪彩了!我反应过来,急匆匆放下手中采访本,跑到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头发与衣裙,又急匆匆返回会场。后来的照片与录像里,我就像个傻丫头一样用盘子托住红绸大花。我戴着一副蓝色近视眼镜,学生头已有些显长,浅黄色洗水布衣裙上起着白色圆点花纹,笑吟吟地蛮可爱。无独有偶,站在另一侧的,竟也是一位临时抓来的“礼仪小姐”,而且,她也戴着近视眼镜。
会议结束后,一个海南风情专题摄制组的摄像递给我一张名片。他们正在物色撰稿人,他看过我编的会议简报,邀我为专题片撰稿,随摄制组环岛采访15天。环岛采风?我真是喜出望外。
一行5人斗志昂扬。那次环岛是我此后十来年在海南历时最长、走的地方最多、收获最大的一次,记忆相当深刻。东郊椰林、红树林、五指山,这些地方呈现着原始的风貌,安详静谧,生态美一览无余。
15天在忙碌疲累而又兴奋紧张中过去了。摄制组凯旋返程。不料,车行至琼海路段,便遇到了11级台风。听着路边橡胶树断裂的声音,看着路边房屋被掀破瓦盖刮碎门窗的残败景象,以及自己乘坐的车子与风撕扭,弯弯曲曲爬行的艰难,我着实体验到了什么是台风以及它的破坏力,但是,我也看到沿途没有一棵椰子树在台风中倒下。宽大的树叶即使被撕成了碎片,它们就是不折断,不掉落,不屈服。撕裂了的叶片挣扎着舞动,犹如凤凰在烈火中涅槃,那在台风中壮怀激烈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生成一幅最美的风景。
经历了这次台风洗礼,回到海口后,我做出了人生中里程碑式的决定:留下来,留在海口沸腾的改革开放建大特区的事业里!
我真幸运。很快,我成了刚创刊的《海口晚报》的一分子。没有电,没有水,交通不便,民俗不通;太阳暴晒,蚊子窜咬;劝我不要留在海南吃苦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我总是一抬眼就能看见椰子树,一迈步就可走到海岸边。我像椰子树一样,不动摇!
怀着对海南无限的憧憬,我在海南奉献青春、智慧、才情、爱,无怨无悔,扎根,开花。我当记者,奔跑在炽热的阳光下,采访、抒写、报道为建省办经济特区做出贡献的精英;我当编辑,精心选发那些植入了对海南的爱与歌唱的作品;我成为作家,以文学的形式表达对海南的热恋情怀。椰子树长影绰绰,海南,以她海洋般浩瀚的胸怀拥抱我,给足我伸枝展叶的空间,赐我海洋般自由明澈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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