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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片莫应丰

寄望于将军们 ——《将军吟》成书前后

已更新:2022年4月23日


有些读者写信我,在一九七六年的政治条件下,你为什么想到写《将军吟》?


熟悉什么写什么,这是最简便的回答。


不过,我写《将军吟》的动机,还要稍微地复杂一点。复杂得有点可笑可悲。


我自一九七〇年从部队复员,在长沙市从事群众文化工作,结识了一群新朋友。这些人大都是文学青年,又都无例外地在文革大动乱中兴奋一时,疯狂一时,后又在无情的现实面前领受种种教训,经历着可怕的清醒过程。每清醒一分,便觉得不寒而栗,因发现自己的思想又朝“反动”的方向近了一步。但谁也不愿意麻痹自已的神经,宁肯一冒“反动”之风险,也绝不简单盲从。我们经常集聚在一起,交换各自的情报,讨论政治寒暑,一腔热血,忧国忧民。


当我反复地想着一个问题:在今日中国,一个有志男儿,于国家民族能作点什么贡献呢?从事自然科学的人好办,虽然受到干扰和压抑,只要坚毅和诚心,仍可报国。而我们文艺エ作者,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越是努力工作,越对不起人民。当时的文艺,只能是当时政治的喇叭筒,使劲地吹,使劲地为“四人帮”卖力。我不愿意昧着良心服务于那群国贼,于是整天消极偷懒,,能躲则躲,能推则推,能装糊涂的决不呈明白。经常串门聊天,哈哈大笑,貌似玩世不恭。年华在虚度。精神痛苦已极,压抑着一腔怒火,不知从哪里喷发出来。


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小人物,手无缚鸡之力,要使乌云散尽、重现天光,不是我所能有什么作为的。小人物只有愿望,只能望天祈祷。我当过兵,对军队有所了解,知道枪杆子能够影响国家的前途。复员以后,我仍旧常与军人接触,对他们心中所想,略知一二。那时我几乎把全部希望托付于我所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将军们,只要他们认为时机成熟,振臂一挥,士兵们都是干柴,立刻会燃起冲天大火;老百姓也都是烘烤在烈日下的火药,随时都可能发生爆炸。万恶的“四人帮”将在一片火海中化成灰烬。这是我的幻想。


于是我为那些可能是未来的救国神灵们立传。


他们是值得立传的。在他们漫长的戎马生涯中,除了经历过辉煌胜利而享受到无尚荣誉以外,不也曾受过莫大的侮辱么?他们为之流血献身的事业,不是已被弄得一团稀糟了么?他们当年衣不蔽体、食不饱肚而投身于“吃革命粮”,时到四十多年后,不是仍然存在衣食不周的現象么?就连他们的子女,不是也是在一场浩劫中枯萎了青春么?他们的心里当是一首长长的悲愤的诗,他们不应该沉寂,应效法屈原而作离骚。倘自己因故不能,也应有人代作。


我幼稚可笑,居然不顾自己的能力,就想写一部长达百万字以上的《将军梦》。我想把它写成一个正直的将军发自内心的悲情的长诗,籍以抒发他们那一辈人的主流思想,激发人们对自己和人民命运的关注。我宁肯把我寄予希望的对象尽可能写得美ー些,把美的灵魂和美的性格当成日出前的晨星。我们的生活需要晨星式的美,晨星便是希望。


当然我是做不到的,不过是有此愿望而己。但是,人活着总要有望于未来,能保持活下去的信心。人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也要有望于成功之日,才能把事情做到底。我知道我写得并不功成,不能在自欺中陶醉,这项创作有无意义,全靠我所描写的对象,以后来的历史事实予以评断。我当然希望他们的后来是完美的,所以我在稿末把彭其将军比喻成一只工蜂,“不要忘了:它的尾部藏着箭。”不言而喻,我希望它把箭刺向国家民族的敌人。


看起来我是在煞有介事地干一件大事,其实是没有现实意义的。书写成了,当时能够出版吗?不能出版,它对生活的作用何在?那么认真地解剖生活,企图给人一些启发和激励,关起房门来大声疾呼,全都只有自己知道,顶多还有几个知心朋友能报以无声的赞许。我写到半途就常以苦笑来自慰了,心想,写完后还是埋到地下为妙,能在将来当作马后炮放响,也算没有枉费一番苦心。写小说的人,大概是世上最可悲的勇上。


这使我联想到文学的社会功能,不可把它佔计得太高!


原打算写成三部曲,现已出版的《将军吟》只是全书的首部。这又是属于可笑的幻想,生活的戏剧能由写小说的人来充当导演吗?生活舞台上的变化是迷离莫测的,尚未发生的事情谁也不可预料。我想接照逻辑推理的方法来推演书中人物未来的作为,事实证明是荒谬的,因此,原定的庞大计划只好作罢。我们只能描绘过去的历史图景,顶多是记下正在发生的事情,至于未来,只好求助于专写科学幻想的作家们了。


不过,我最初的愿望并没有忘记,愿生治比小说更美,我仍旧寄望于理想化的彭其。且看英雄们怎样创造光辉的业迹吧!我虽不オ,天下有オ之士多矣!既有创造者在先,便有讴歌者在后。



原文登载于1981年第2期《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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