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着莫应丰先生于1987年9月1日寄给我的手书信札,怀念之情,油然而生。
十三年前,我系长沙电视台一介芝麻官。当时,专题部拟开办三个贴近老百姓的栏目,为屏幕用字,便打算请人挥毫泼墨。我本性不善钻营,亦不事交结,思来想去,即寄希望于文化人身上。我认为文人历来比较讲究洁身自好,人品和文品为人称道,索取其翰墨显然能提高栏目品位。此时,湘籍作家莫应丰的长篇小说《将军吟》荣获首届茅盾文学奖,其创作激情处于巅峰状态,若能请他为栏目题字,增光添色自不待言。于是,我利用过去在文化局工作时与先生的交谊,当即发函和这位才华出众的作家联系。
果然,一个星期后,莫应丰如约寄来“古城纵横”、“市民列传”、“城苑集萃”题字三款。随墨宝附信札云:“嘱书屏幕用字三幅不敢违误,现特奉上,请为一笑。”其字体皆为行楷,雍容厚重,刚秀兼备,章法和布局不论疏密,起落都自然天成,蕴藏着张力和动感,恰如其分地将作家的灵性和潇洒都倾注得淋漓尽致。我反复鉴赏、品味,那份高兴劲儿不用说了。
大概半个月后,反映群众文化生活的新栏目“城苑集萃”和观众见面,先生手迹果然使片头熠熠生辉。这时,我突然想起应该给先生奉赠润笔酬金,但又不知择币多少为佳。若以当时权贵收取的“红包”为标准,恐怕不堪重荷。心想,莫应丰并非图名爱利之辈,于是就决定以十五分钟的专题文字稿稿费计算那三幅题字款酬。我打算登门拜府时奉送,甚至还想以他的成就为题材拍摄一个人物专访。
我早就知道莫应丰是个极随和的人。他早年毕业于湖北艺术学院音乐系,后任广州军区文工团演奏员。转业到长沙市文化馆后,即潜心文学创作。他人缘很好,三杯两盏落肚,即可和良朋佳友从黄昏聊到天明,抽烟不断,云蒸雾腾,就像熏腊肉。泡茶楼酒肆也是他的乐趣,因而他笔下的黎民百姓栩栩如生,人物语言极具个性。基于他深人生活,作风平民化,故很容易接近。即使他的巨著《将军吟》为湖南文学界夺得了一顶皇冠,他本人已成为文学湘军的将帅,也绝无骄矜之态。先生为一家地方电视台的小栏目认真题名,自谦“不敢违误”即是印证。心想,倘若将他不摆一点架子的殷殷之情和求助达官贵人讨得所谓书法看脸色行事相比较,真有天壤之别。求官赐字,诚惶诚恐,动辄巨金,少不得还要把纸研墨,作违心吹棒,何苦之哉?有了这个认识,我便于1988年春随摄像记者一道去拜访莫应丰,打算采访之时顺便奉送润笔费,以表谢忱。
岂料那日先生外出,听邻居说,可能是先生身体有恙,夫人陪他上医院去了。其时我们并没有介意什么,只是遗憾稿费没有送达。
转眼到了1989年,即从报端获悉莫应丰罹患癌症不幸英年早逝,噩耗传来,我们栏目同仁深表哀悼。一位勇于探索人性奥秘,敢于直言,生性坦荡,才艺丰绰的作家在风雨中走完人生之路,而我们连奔赴灵堂敬献花圈作一番祭奠都未能如愿,这怎不令人痛惜不已?从此我知道,那笔极其菲薄的稿费是永远送达不到他手中了。天国无邮路,徒唤奈何?于是,在一个哀伤的黄昏,借着素洁的月光,我将莫应丰先生的几件遗墨收藏起来。又过了一个月,“古城纵横”和“市民列传”均经拍摄制作为栏目片头相继播出,而只有“城苑集萃”的手书佚散无踪。我想,“质本洁来还洁去”,也许那件墨宝已随冥冥之风飘到天之尽头,然后又落到莫应丰先生的坟丘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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